卷五十三 辛未

樓斜挂金銀鏹，知往鄉間上塚船。

    浮論

    毁有求全譽不虞，祗應自握定心符。絮衣頻喚縫人補，藜杖聊當倩女扶。蠅可遠飛緣附驥，馬經屢寫或成烏。識真自有蘭亭本，肯逐時流説菀枯。

    皓首

    皓首猶勤手一編，叢殘舊稿卷盈千。虚名垂老將傳世，活一年多百十年。

    秋風

    十笏書齋坐泬寥，門無俗客把門敲。秋風吹落梧桐葉，露出梢頭老鸛巢。

    譙鼓

    譙鼓三撾夜嚮明，書生事已近殘更。壯夫不爲雕蟲技，下士大笑蒼蠅聲。冷蘂尚留殘菊艶，早香漸綻老梅清。小春已覺風光好，預擬尋芳帶酒鐺。

    凉枕

    冰霜氣已失暄和，凉枕如何戀夢多。莫是壯心猶不已，暗中自煉鐵頭陀。〈億生笑余冬月尚枕凉柁，不知余終歲皆枕此，慮頭面有虚火也。〉

    揚州

    緑楊城外泛輕艭，放眼先開四望窓。柔櫓搖如魚掉尾，快帆掠似鴈横江。馬頭冠蓋長亭路，牛背兒童短笛腔。回憶昔遊將廿載，依然風景似鄉邦。

    消閒

    消閒還藉讀書功，已似殘燈燄不紅。年紀益增學益退，得非真个老還童。

    坐守

    經年坐守故書堆，一事無成信可哀。始覺孟嘗門下客，雞鳴狗盜亦奇才。

    水轡頭〈冶坊濱遊船將泊，先快當櫓急搖三匝，名水轡頭。〉

    俗愛嬉遊是虎邱，翻新市語亦風流。冶坊濱裏船將泊，先放三回水轡頭。

    壬申元日

    新年又益海籌長，八六耆齡力尚强。笑引古人相比較，居然已勝郭汾陽。〈汾陽年八十五。〉

    喜晴

    窮陰匝月困愁霖，我道將來必有晴。今日果如吾所料，一輪紅日滿窗明。

    早醒

    荒雞腷膊一燈昏，風露寒侵夜嚮晨。譙鼓未終殘夢破，人間第一早醒人。

    閲明史有感於萬安罷相道上看三台星事

    遂初中歲賦歸來，憑仗昇平養不才。四十餘年高臥穩，豈猶回首看三台。

    論詩

    在官日少在家多，擬奮才名耿不磨。今日詩篇頗傳世，不知久暫究如何。

    杜門

    深巷春寒少物華，杜門聊喜靜無譁。筆花五判書通畫，蕉葉三杯酒吃茶。〈夕飲酒三小杯，渴則以苦茗解之，故云酒吃茶。〉老閱人情今舊雨，閒占天意暮朝霞。待看爛熳韶光遍，自覺飛騰暮景斜。

    送億生赴關中書院

    飢驅從未慣，此别最酸辛。君去三千里，吾將九十人。定多懷古作，聊救在家貧。尚冀歸來早，相攜酒一尊。

    僮約

    少日曾嗤蝨處褌，老來習懶漸成真。預頒僮約如軍令，除了看花不出門。

    長晝

    掩關長晝守蘧廬，何物消閒度索居。虧得健忘無記性，古書看過似新書。

    紫薇花

    一爐香篆一甌茶，點筆研朱日未斜。看到古人詩妙處，渾身癢似紫薇花。

    論詩

    詞客爭新角短長，迭開風氣遞登場。自身已有初中晚，安得千秋尚漢唐。

    郊行

    桃蘂將開杏未殘，出門隨處引清歡。袛將野色供詩料，俗煞岐公至寶丹。

    重陰

    天容如墨晝須燈，黯湛常如宿霧凝。我欲出頭天外看，不知上有幾多層。

    杜牧詩

    詩家欲變故爲新，只爲詞華最忌陳。杜牧好翻前代案，豈如自出句驚人。

    生計

    偶然高興早歸田，又不能營什一錢。佐飯有羮惟剪韭，製裘無力且披綿。虚誇紅藥翻堦色，漸似黄楊厄閏年。只有香山解娛老，楊枝駱馬重流連。

    塘橋雨中看桃杏花

    春漸暄和柳放芽，扁舟閒泛攬韶華。莫嫌暮暮朝朝雨，且看年年歲歲花。路是近遊纔廿里，市雖小集有千家。出門何幸天緣好，又見新晴絢晚霞。

    示兒輩

    世業青箱孰護持，袛應擇地避欹危。犯而不校人何怨，富果堪求我亦爲。娛老只貪無事福，尋芳猶作有情癡。只慚多少佳風月，供我書生遣歲時。

    枕上忽得花無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一聯洵屬佳句不知是前人成語抑係偶然?來爰足成之

    枕上猶聞夜柝聲，忽然得句未經營。花無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脫口自因詩境熟，入懷豈拾唾餘成。只慚造語非親製，贋本蘭亭浪得名。〈後得都穆《南濠詩話》，乃知此聯係明人楊孟載所作。明初詩人有高、楊、張、徐四家，謂高季廸、張來儀、徐幼文，楊即孟載也。〉

    掩關〈壬申初冬續刻。〉

    不是先生故作高，掩關默坐度無聊。磨牛踏處惟陳迹，梁燕歸來尚舊巢。少日氣曾冲北斗，老來甘自守東臯。只慚如此收殘局，空負詩中一世豪。

    手一編度日竟作常課而每日應行之事轉視爲冗散漠不關心書此一笑

    嗜痂拾唾一癡翁，只道攻書可啓蒙。誰識廢時失事處，翻存辛苦讀書中。

    蕭齋

    蕭齋燈火讀書聲，中有頺唐一老生。才短本無經世用，時清敢尚去官名。茶烹北苑筠爐火，芋搗東坡玉糝羮。此境儘堪娛永日，何須别結鷺鷗盟。

    書賀雲瀾内姪得子

    洗兒盆暖試嗁聲，喜氣祥光溢戶庭。八十六翁來作賀，便如南極老人星。

    閒寫

    不衫不履不衣冠，獨立蒼茫樂老槃。涉世更無同輩在，聞名都作古人看。語方接席須重譯，候未披棉畏薄寒。說與外人渾不解，瑶琴何必對牛彈。〈俗以不知音者爲對牛弹琴。〉

    八月廿三日艤舟亭看桂花

    不信高年偶冶遊，能招衆目共凝眸。桂花香裏人如海，不看紅粧看白頭。

    答崔曼亭觀察同年見懷原韻

    四海靈光獨巋然，朋簪喜有老同年。填胸古籍文爲富，脫口新詩句欲仙。熊軾巡邊無賊壘，〈君觀察湖南，教匪不敢入境。〉鯉庭迎養有樓船。〈今就養嗣君南汝光道署。〉何當千里來相訪，兩叟同垂盛事傳。

    其二

    壯年宦跡各飛鳴，中歲歸田始結盟。已芼庾郎三韭菜，不嘗樓護五侯鯖。傲霜老態空雙髩，畫餅虚名遍八瀛。聊趁秋清風日爽，好尋菊圃賞繁英。

    蟻羣

    眼看古往又今來，蠕動何窮萬蟻堆。我亦蟻中之一蟻，何能突出蟻羣來。

    忽得偉兒遺扇感賦

    雲烟過眼散紛然，遺跡猶留便面傳。他日我來尋去路，不知何處大羅天。

    藍菊

    豈向藍田墅裏遊，白叢紫艶滿平疇。桂前荷後無花看，賴汝彌縫一段秋。

    癡病

    中歲歸來忽作癡，有官不做去吟詩。如今癡病剛纔好，已是殘年逼耄期。

    牛塘橋懷古〈明初取常州，徐達被圍於牛塘橋。〉

    開國名臣此詰戎，曾經小衂陣雲中。世無百勝英雄將，地有重圍捍禦功。今日平疇禾遍綠，當年堅壘血流紅。經過始覺吾生幸，一樣川原不戰攻。

    郡城菊事甚繁好事者又標以美名有曰醉楊妃者有曰粉西施者於陶家本色去而益遠矣書以一笑

    種菊陶籬得地偏，誰知物性有推遷。而今也帶胭脂氣，艶紫嬌黄各鬬妍。

    楊舍道中

    心齋長日守東臯，偶泛輕橈散鬱陶。野籪過船搔背癢，矮牆取果等身高。翠微得雨山新沐，黄茂登場地不毛。九月授衣吾已具，豈煩人贈舊綈袍。

    高年

    共說高年好，高年敢自尊。與誰談舊事，舉世厭陳人。詩已寒蟬噪，心猶尺蠖伸。桑榆留暮景，珍此歲寒身。

    江陰道中

    一枝柔櫓泛輕橈，橘綠橙黄九月交。碎石砌牆無縫巧，老藤絡土有根牢。豐年野宿無心警，永夜清吟亦口號。倚檻莫愁風露冷，巾箱尚有舊綈袍。

    獨立

    獨立蒼茫度寂寥，結廬人境穩東臯。翠微經雨山新沐，黄茂收場地不毛。野籪過船搔背癢，矮牆取果等身高。只慚好景無佳句，空負詩中一世豪。

    鄉居

    畏壘鄉居似野僧，蕭然氣味冷如冰。割禾地頓低三尺，種麥田翻顯百塍。露積場皆堆突兀，新篘人有醉懵騰。老夫倚杖柴門外，閒向斜陽數過禽。

    宵行

    旅跡孤無伴，宵行限有程。嘯聲何處鬼，村影尚非城。足倦屢嫌重，衣寒翻覺輕。何當一甌粥，燈火候深更。

    題黄道婆祠〈松江初來教人織布者。〉

    一技專長濟萬邦，故應祠廟赫旌幢。高樓占天不占地，平水通海又通江。未有蠶桑人挾纊，共勤機杼女鳴窗。君看鶯脰湖邊月，夜夜寒燈剔短釭。

    過靈巖山故人葬地已易主矣感賦

    買得青山作殯宮，書生願力故豪雄。〈主人購此地，頗費心力。〉豈知身後牛眠地，又換生前馬鬛封。礱石纔鐫新勒碣，護墳即用舊栽松。靈巖一片佳山水，留作他年弔古恫。〈公自言：「吾葬此，使人長指某人之墓，足矣。」〉

    漸矮

    上堂須要攝齊升，舊著衣衫覺暗增。兒輩漸長吾漸矮，聊欣跨竈有先徵。

    孫武子祠堂假山石歌

    是誰巧琢山石秀，不取其肥取其瘦。百萬蜂窠紐作堆，藕孔玲瓏竅穿透。俯瞰將身入坎窞，仰睇鑿翠開戶牖。人工巧處即天機，斧斤無痕似絺縐。我思朱勔常[2]年貢花石，搜盡吳門好岩岫。黄紙封來便屬官，發屋毁垣肯遺漏。此石不知何處藏，米顛恐無此長袖。獨思孫武本將才，投石超距指揮就。豈屑更占風雅名，今人拄笏看、礪齒潄，位置一卷想傳後。我將遠馳域外觀，姑妄言之列坐右。移作?府城邊八陣圖，長在江心噴濤吼。

    揑塑傳真〈虎邱陸起元以揑塑人像稱能手，余亦令其揑成一軀，供以小龕，戲題於左。〉

    我聞西天大秦國，一大佛像高摩天。百尺桅竿胯下過，只如淮陰受侮惡少年。自從象教西來後，中土彷製遍八埏。畫家亦有寫生法，縑素尚扁此尚圓。劉鑾楊惠各絶技，技出妙手兜羅棉。身隱帳中聽人議，肥則稍减瘦則添。遂令一身化作千百億，心縱未廣體自胖。我來虎邱偶游戲，三寸小龕妥位置。靧面泥美人，空心紙皂吏，一樣翻新擅絶技。笑我方師天竺古先生，乃與此曹同把入林臂。

    哭李嗇生郡博

    朋簪回數幾心交，腸斷揚州廿四橋。步屧過從無半里，盤餐留話動連宵。喜聞質庫開闤闠，更買高閎俯麗譙。獨有故人餘老淚，更無灑處湧如潮。

    相國尹文端公節制兩江四十餘年遺愛在人久而弗替今蘇州新建名宦祠奉神主入祀翼以老門生得襄盛舉欣忭難名敬賦以誌

    傑搆尊嚴五百弓，名臣入祀典儀隆。死如可作吾誰與，没尚難忘世自公。嘉樹好栽丞相柏，孤標獨挺嶧陽桐。尚留白首門生在，親見勳庸勒鼎鐘。

    經史翼宸故居

    城東經過舊青門，天尺軒猶綠蔭繁。三步回車仍腹痛，最難忘是舊承恩。

    香牛皮席

    香牛皮席擬凉生，汗漬無眠直到明。笑我著書曾未寸，翻教忝竊汗牛名。

    病起〈癸酉秋。〉

    風寒暑濕病相乘，此亦何妨撒手行。勞動滿城相問訊，雖非姻舊亦關情。

    爲人寫墓銘後戲題

    老去羞留疥壁塵，書丹遣寫墓碑勻。百年白首同歸日，五字蘭亭不損真。帶減腰圍幾一寸，筆鏖腕力尚千鈞。他年藝苑傳佳話，竹垞貪多恐笨人。

    得雨

    今年天總代農耕，欲雨而雨晴而晴。不知何福能消受，翻恐都驕作惰民。

    宵寐

    有語皆成囈，非魂亦作魔。聊書宵寐句，札闥去撝訶。〈昔人有書「夜夢不祥，書門大吉」爲「宵寐非禎，札闥洪庥」者，故戲用之。〉

    阿四

    阿四頻年爲我忙，飢催羮飯渴茶湯。老來事事需人助，直把僮奴作奶娘。

    三並頭蓮〈三朶並蒂合成一朶，余名之曰一品蓮，蓋取三口合成品字之意。〉

    一架紅蓮絢綵霞，並頭三朶合奇葩。朝恩已倖加三品，敢復矜稱一品花。

    其二

    家居那得有更籌，但聽街梆打未休。可惜早興今不用，朝朝醒在五更頭。

    曉市

    曉市家家要破錢，獨尋煤店解腰纏。買來炭墼盈三百，似尚留儂要過年。

    校勘記

    1 「寢」，原作?，係形訛。

    2 「常」，《詩鈔》作「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