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桃

    冬末季节，春风虽已悄然入关，但在桃儿庄这个山坳小村中，万物依然被皑皑白雪覆盖。

    是夜，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山村寂静，这是有人家喜添丁。

    稳婆将婴儿擦洗干净，眯起眼，就着一豆灯火看了看，笑着说：“好漂亮的女娃娃。”

    产妇听闻又是个女孩，不禁在心底叹气。

    但，孩子总归是自己的。

    勉强提起一口气，唤道：“当家的，当家的。”

    她声音不高，但也足以让等在房外的男人听见。

    奇的是，她男人却迟迟也不进屋。

    “当家的。”产妇喉咙有些哑，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不成当家的听见又是个赔钱货，就连见见孩子的兴致都无？

    再叫男人时已明显带了哭音，“当家的，怎的也是自家娃儿，你真能忍下心……”话是说不下去了，脑袋一歪，眼泪扑簌簌滚落。

    稳婆见状忙把婴孩放去母亲怀中，想着出屋去找男人说和，哪成想一推门倒先吓住了。

    从桃儿庄到离得最近的花香镇大约要一个半时辰的脚程。

    但今夜陆老三走得格外慢。

    他拖着一架木板车，车上躺着他刚生了娃的婆娘。陆老三埋头赶路，一句话也没有。

    女人猫在层层棉被下，佝偻着身子哭了一路。

    她怀中，一个小小女婴正酣梦，甜甜地依偎在母亲柔软的胸脯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板车突然一震，停下了。

    女人由被中探出头，一眼就看见济世堂的黑漆大匾。

    “当家的……”她下意识紧了紧手臂，把闺女搂得更严。

    “别说了，这孩子留不得。”陆老三去车尾拿过一只大柳条篮子，里头层层叠叠，除了小儿被褥，还有他女人头两个月给孩子缝的几件小衣裳。

    此时东方已泛鱼肚白，女人借着晨光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她的孩子。

    多漂亮的女娃娃呀。

    摸摸那柔软细嫩的小手，这都是娘的血肉啊。

    “快给我，别磨蹭！”陆老三恶声恶气，伸手就要抢。

    忽听远方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陆老三扭头看了看，隐约可见巷尾有一高一矮两个人踏雪而来，那咯吱声正是鞋底踩雪的动静。

    陆老三虎起脸，压着声音呵斥他女人：“快把孩子给我，趁没人。”

    “当家的，你别……你轻点……”

    陆老三哪管这些，把孩子往柳条筐里一塞，胡乱盖了条小被，往济世堂台阶上一放，磨身拉起车就走。

    “这位大哥，你的东西落下了。”

    陆老三一惊。怎么刚才还在巷尾的人这么快就到了跟前？

    他心中有鬼也不敢正眼看来人，只含糊的嘀咕着：“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哦？不是么？”

    陆老三飞快瞄了对方一眼，只见与他说话的是个身形魁梧的猎户，背上有弓，腰侧有箭囊，手里还提着几只雪兔。

    另外一个矮的则是个小胖墩，正蹲下身扒拉他放在台阶上的筐。

    “咦？老大，这儿有个孩子。”

    陆老三吓得赶紧又低下头，拉起车就走。只听身后那小胖墩冷冷地说：“也不知是哪个没天良的大半夜扔孩子，还假模假式盖个被，有屁用？这数九寒天的，直接扔雪地里冻死岂不更痛快？亲爹亲娘也下得了这狠心，不怕因果报应么？”

    板车上，隔了层层棉被，陆老三仍旧能听到自己女人的呜咽。

    他也没办法。随便旁人怎么说去罢，这孩子，肯定是要不得的！

    就在先前两个时辰，随着孩子落地他亲眼看到院中三株桃树开花。那花开得那样大，他老陆家种了几辈子桃树也从未见过，且那花还有股不寻常的香味……

    可惜，陆老三走得太急也太快，没看到他身后那一大一小两个猎户眨眼间便换了装束，变了模样。

    虽然还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但哪里还是什么糙汉猎户？高个青年一领玄色长衫，容貌清俊贵气逼人。小胖墩呢，自然还是个胖子，但唇红齿白，天生一副笑眼，扎上红头绳就可以当年画里抱着鲤鱼的福娃娃。

    “老大，这玩意怎么办？”小胖子掂了掂手里的柳条筐。

    青年微微俯身掀开小被一角。

    就在这一瞬，篮中女婴倏然睁开了眼。

    双目对视，似有千年渊源时光流逝，又似人生初见萍水相逢。

    “老大？”

    小胖子有点紧张了。不就一小破孩么？怎么老大突然把天眼开开了？难道……

    “老大，这是个什么？”

    青年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啥！你竟然不知道？”

    小胖子突然对这筐里的破孩子肃然起敬了。

    “非神，非魔，非仙，非妖，非人，非鬼。”青年忽而一笑，从篮中拈起一片桃花花瓣，托在指尖心念微动，那花瓣便化作一缕淡粉幽光。

    “既然没人要你，我就把你收下罢，想来也是有缘。”青年将指尖点在女婴额头中央，那缕幽光便如一层薄雾般散开来。

    小胖子扁了扁嘴，“看不出来历的玩意儿您也敢收，还缘分呢，别是孽缘。”

    青年也不在意，淡淡道：“我收的‘玩意儿’多了。”

    小胖顿觉失言，“是啊是啊，老大办事，轮不到小的多嘴。不过，这孩子您既然收了，好歹先给起个名儿吧。”

    青年看向女婴，“小桃。”

    八年光阴，弹指一挥间。

    当小桃第一次将头发梳成两个圆溜溜的包包髻时，老大决定带着一众大小妖和精们搬家。

    阿孢说，这是老大的惯例，隔个十几二十年就挪一次窝。

    同样也是阿孢教导小桃的，谁是柏树，谁是竹子，谁是灵兽，谁是四不像。

    “四不像？”那年小桃才五岁，瞪着乌溜溜的眼睛。

    阿孢笑得没心没肺，“就是你喽！”

    “那你呢？”

    阿孢一挺胸，“蘑菇精！”

    “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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