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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简斋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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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艰难要担起来,既上阵便须冲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后出师表》),不可逃避。逃避艰难困苦的诗人,便是人生阵头的逃兵。孟浩然、韦应物则根本未上阵,用不着冲锋。

    简斋在乱中有诗《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金虏至奔入南山,抵回谷张家》(此长题岂非老杜世法题目),诗之首二句曰:

    久谓事当尔,岂意身及之。

    这两句真沉痛,但不颤动。是散文不是诗,诗可有此意,不可如此写。就此二句可看出简斋受黄山谷、陈后山影响,山谷、后山是要将长句缩短,用锤炼的功夫。此不能不说是修辞上的功夫,而若认定该如此便毫无生动了,无水流花开之美。简斋“疏疏一帘雨,淡淡满枝花”,虽不是水流花开,也绝不似山谷、后山之如石如铁。

    “斗酒双柑,往听黄鹂”[9],记六朝戴颙事。此是“出”,摆脱尘世,跳出人生,没入自然,整个人格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诗中高于人生色彩的未必是积极的,有的是伤感、消极,停顿在一点,咀嚼、玩味自己的悲哀(此较欣赏更深入)。此虽非积极,然尚能咀嚼玩味。后之诗人多不免沾染佛家皮毛、道家糟粕,能免乎此者不是糟得要不得,必是伟大的诗人,如曹公。愈到后世,对人生愈进不去,不能入;不能入,也不能出。进,需要点力量;出,需要点力气。吾辈凡人既无进去的力量,又无出来的力气,陈简斋即如此。末流诗人多是未能入,何论出?在人生旁观地位而又不能清楚观察,如西洋作家之冷嘲热讽。站在旁观地位去写人生,能入能出,仍当推陶公。太白则视人生如敝屣,长篇诗火气未退,太白绝句好。

    说到“出”,一是轻视,一是厌恶。轻视亦有二种:一种是自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种是根本生来就看不起。神+兽=人,二者一偏,一去不返。轻视是天生没看起,厌恶是醉饱后的呕吐,再见后看也不看,不见时想也不想。鲁迅先生说释迦牟尼对人生的态度是醉饱后的呕吐,《佛本行经》记,释迦幼年时极天下之养。天生轻视者少,厌恶者多。佛之出家是败子回头,由低返高,而若忠臣惜死,则是由高返低。进入得愈深,出来得愈高。只在人世浮沉,入得也不深,出来得也不会高。某禅宗大师曰:“人冷一晌热一晌,便了却一生。”平常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曝十寒,冷一晌,热一晌,了却一生。若如班超之投笔从军,扔下后再也不干了,也使人佩服。

    简斋《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金虏至奔入南山,抵回谷张家》诗中又有句:

    避兵连三年,行半天四维。

    我非洛豪士,不畏穷谷饥。

    但恨平生意,轻了少陵诗。

    今年奔房州,铁马背后驰。

    造物亦恶剧,脱命真毫厘。

    南山四程云,布袜傲险巇。

    篱间老炙背,无意管安危。

    简斋才真短,“今年奔房州,铁马背后驰”,不只模糊,简直空洞。子曰:“气可以养而致。”[10]余以为“力可以养而致”。且看老杜《彭衙行》:

    忆昔避贼初,北走经险艰。

    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

    尽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颜。

    参差谷鸟吟,不见游子还。

    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

    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

    小儿强解事,故索苦李餐。

    一旬半雷雨,泥泞相牵攀。

    既无御雨备,径滑衣又寒。

    有时经契阔,竟日数里间。

    野果充糇粮,卑枝成屋椽。

    早行石上水,暮宿天边烟。

    此在老杜尚非精心结撰之作,老杜真会写,也真卖力气。简斋不是不会,便是不卖力气。简斋写一条线,老杜写一片。

    做诗人是苦行,一起情绪须紧张(诗感),又须低落沉静下去,停在一点,然后再起来,才能发而为诗。诗的表现:(一)诗感,(二)酝酿,(三)表现。诗感是诗的种子,佳种;其次,冷下去则为酝酿时期,冷下去酝酿(发酵);然后,才能表现。

    事、生活(酵母)→酝酿(发酵)→文(作品)

    简斋《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金虏至奔入南山,抵回谷张家》一诗,根本未发酵。诗是表现(expression),不是重现(re-expression),事的“真”不是文学的“真”,作品不是事的重现,是表现。

    陈简斋《十月》有:

    睡过三冬莫开户,北风不贷芰荷衣。

    此二句中“芰荷衣”,出于楚辞《离骚》: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离骚》二句是象征,是幻想。

    象征非幻想,而必须有幻想、有联想的作家才能有象征的作品。象征多是譬喻,譬喻是联想,如“眉似远山山似眉”,“眉”与“远山”二者皆实有,唯诗能连不相干之二者为一身。至于象征、幻想,根本无此物,“芰荷为衣”、“芙蓉为裳”乃现实中所不能有,而诗人笔下有,且是真实的有。

    幻想又非理想,理想是推理,有阶段性;幻想无阶段,是跳跃的,非理想,而其中又未尝不有理想,否则不会成为象征。诗人笔下之幻想若无象征意味,不成其为诗。

    屈子的象征司马迁能懂,其《屈原列传》曰:

    其志洁,故其称物芳。

    “物芳”象征的是“志洁”,亦即不同于流俗,高出于尘世。此二句志洁、物芳互为因果。作者:志洁→物芳;读者:物芳→志洁。此非世法,亦非出世法,是诗法。

    简斋亦有此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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