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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一紙賦詩述哀》一首,得《八哀》神理,此可與知者道也。彭剛直公挽詩,亦集中傑作,惟用筆較俊爽,與《八哀》微有異。

    《過張繩庵宅》第四首:「知是衛公精爽在,可能示夢儆令狐。」係指常熟而言。文襄與常熟水火,故時時見之吟詠。《石遺詩話》中已論之。

    《兔絲》一首:「文杏夭桃鬬一時,天涯芳草襯胭脂。兔絲亦厭風霜苦,誰伴青青澗底枝?」壬寅歲,端忠敏爲湖北巡撫,癸卯公入都,忠敏兼權督篆,後改督撫同城制,鄂撫遂爲裁缺。忠敏調蘇,一時官吏,多有去鄂而赴蘇者。宵小或從中播弄是非,兩公幾成水火。此必有葭莩之親,而亦背去者,故託兔絲以寄興耳。

    《讀史四首》,作於癸卯入都議學堂章程時。第一首《李龜年》,諷內廷不時演劇,忘在莒之戒也。第二首《蔡攸》,第三首《張天覺》,第四首《張孝祥》,皆爲科舉而作。蓋公入都議學堂章程,主廢科舉,定三科遞減之制,反對者甚多。仁和相國主持尤力,公數與辯論疏通,不勝憤悒而作也。《蔡攸》一首,似譏仁和,「父子同朝」句,又似兼指慶邸。按蔡京當國時,借紹述以行其姦,政和三年,追封王安石爲舒王,子雱爲臨川伯,從祀孔子廟廷。制義始於安石,而「本欲變學究爲秀才,不意變秀才爲學究」,又安石之言也。《張天覺》一首,指某某兩言官,或者以黄昌年當之,非是。黄争鐵路事,與科舉無涉,且其言隔膜,不值一噱也。詩中用潙山禪師事,蓋謂言者非真能知學校科舉之利弊者,不過自私自利之計耳。《張孝祥》一首,言射策者命意既差,不能得士。「烟柳傷心」句,用稼軒詞意,以徽、欽北狩,喻庚子西幸,言國步艱難之日,以科舉取才,所得僅一詞家而已。「金杯勸酒」句,言于湖知潭州宴客,妓有歌陳濟翁《驀山溪》者,歌至「金杯酒,君王勸,頭上宫花顫」,其首爲之摇動者數四,坐客忍笑指目者甚衆,而張竟不覺,言其可鄙之甚也。惟近歲狀頭,無有聞者,雖求一于湖之才,亦不可得。公借題發揮,不必實有所指也。

    當時疏争廢科舉之制者,有左給諫紹佐。左爲公門生,不面折而廷諍,未免稍過。疏中略謂興學堂則恐有叛逆之禍,公怒甚,以疏駁之曰:「梁啟超舉人也,唐才常拔貢也,科舉何嘗無弊?」云云。其實左公所慮,不爲無見,特措辭不免多隔膜之處,而公之防微杜漸,固已無所不至,但不能因噎而廢食耳。昔朱子論科舉學校,亦思有所變更,常歎世之苟且因循,與元祐諸賢,微有異同,蓋中道之難如此。朱子所謂扶得東邊,倒了西邊,欲不紛更,則墮於因循,一切放下也。

    周泊園先生當時在臺諫,數與公議變通科舉之制,有《槐花》一絶句云:「餐菊紉蘭舊有方,冷淘差可獻君王。蕭蕭不是驚秋葉,撼盡風枝一院黄。」「暑雨初收日又西,蘚牆苔逕半淒迷。舊人多入槐安夢,未忍將花踏作泥。」詩境佳絶。

    附録:《讀史四首》

    其一 李龜年

    散序《霓裳》出月宫,重逢岐薛按秋風。漢官不獨威儀在,猶有梨園舊樂工。

    其二 蔡攸

    緇衣堂上壽甌香,父子同朝荷寵光。盜起盟寒都不問,護持學究祀舒王。

    其三 張天覺

    元祐多賢號泰交,不應黨論自紛淆。無心佛祖從呵駡,只爲遮頭一把茅。

    其四 張孝祥

    射策高科命意差,金杯勸酒顫宮花。斜陽烟柳傷心後,僅得詞場一作家。

    袁公爽秋刻《廣雅碎金》,附録《小漚巢日記》有云:「杜、韓多從正面寫,坡公多從反面、側面寫,究非詩家正格。故山谷略獻機鋒云:『我詩如曹鄶,淺陋不成邦。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曹都雖小,孔子删《詩》,列之《國風》;楚雖大,游於方之外矣,爲尼山删訂所不及。此其微意也。然則『陶謝不枝梧,風騷共推激』,自開、天以後,正脉要以杜爲鼻祖。偏得杜法者玉溪生,偏得玉溪法乳,能以故爲新、以俗爲雅,惟涪皤爾。壼公師講求格律最細,亦時時有出入於玉溪、涪皤處,故詳之。」按此條《呫嗶學語》已先言之。潘四農《養一齋詩話》辯之,甚是。蓋不免以文人相輕之心,妄測前賢,况以加之山谷之於東坡哉。漸西服膺山谷,故不免尊黄而抑蘇,仍是門户之見未除。文襄不喜山谷,亦不甚似玉溪,無所用其牽合。永叔不喜杜詩,無礙其爲永叔也。

    《小漚巢日記》又云:「讀壺公師集,覺步步導人平實,勿徒馳騁才華,令人胸臆赓博,穆然意静。讀湘鄉曾公詩,寓縱横詼詭於規矩之中,含指撝方略於句律之內,令人氣斂而神勁。聲音之足以移人如是。學人積理之淺深,養氣之盛否,存中形外,誠不可揜於意言之表,體味輒得之。」又云:「刊落纖穠,語皆真實,寧拙勿巧,寧質勿綺,如布帛之有幅,如竹箭之有筠,稱心而出,意不求工,殆深有得於白、蘇、陸三家之句律宗趣者。」此則頗得其深處,可謂知言也。

    《哀六朝》一首,乃公平生學術宗旨所在。公最惡六朝文字,謂南北朝乃兵戈分裂、道喪文敝之世,效之何爲?公衡文取士,凡文章本無根柢詞華,而號稱六朝駢體,以纖仄抝澀字句強凑成篇者,必黜之;書法不諳筆勢結字,而隸楷雜糅,假託包派者,亦然。謂此輩詭異險怪,欺世亂法,習爲愁慘之象,舉世將無寧宇也。今去公時未十年,而人心世道之壞,至於此極,始歎公之識微見遠也。安溪《榕村語録》亦云:「當時徐立齋、韓元少每見輒問某『近又讀何異書』,便是大病。商鞅、李斯,當不得位時,好讀不正之書,著不正之議論;及得志,便惡燄滔天。所以讀書要正當,莫著怪僻之論。」皆老成閲歷之言,每爲少年新進所不喜,然其理實不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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