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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词境浅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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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夔 二十二首

    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此词极写兵后名都荒寒之状。“春风”二句其自序所谓“四顾萧条”也。“胡马”句言坏劫曾经,追思犹恸,况空城入暮,戍角吹寒,如李陵所谓“胡笳互动,……只令人悲增忉怛耳”。下阕过扬州者,以杜牧文词为最著,因以自况,言百感填膺,非笔墨所能罄。“冷月”二句诵之若商声激楚,令人心倒肠回。篇终“红药”句言春光依旧,人事全非,哀郢怀湘,同其沉郁矣。凡乱后感怀之作,词人所恒有,白石之精到处,凄异之音,沁入纸背,复能以浩气行之,由于天分高而蕴酿深也。近人蒋鹿潭乱后过江诸作,哀音秀句,略能似之。

    长亭怨慢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此词颇有桓司马江潭之感。虽似怨别之辞,而实则乱愁无次,触绪纷来。凡怀人恋阙,抚今追昔,悉寓其中。首言春望景物,即紧接以“暮帆零乱”句发挥本意。望接天帆影,其中思妇离人,不知凡几,何忍入愁人之眼。惟亭树则冷漠无情,虽长年送尽行人,而青青依旧,与李白之“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皆伤心人语。下阕言举目河山,高城阻绝,望远而兼有“浮云蔽日”之感。以下叙离情,临歧片语,历久难忘,凝望早归而托言红萼,以雅逸之笔,致缠绵之思,犹《楚辞》之山间采秀,怅公子之忘归,深人无浅语也。

    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樽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白石词仅数十首,而流传勿替,可见词贵精不贵多也。其《暗香》《疏影》二首,尤脍炙人口。但用其调和韵者多,而宣发其本意者少。张叔夏云:“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疏影》曲前段用少陵诗,后段用寿阳公主事,此皆“用事不为事所使”。今寻绎《暗香》词意,乃发怀旧之思,而托诸美人香草。起笔“旧时月色”句已标明本旨,“何逊渐老”二句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之慨,通篇一往情深。“翠樽”“红萼”四句在西湖千树幽香中与玉人携手,如见绿萼仙人,一笑嫣然,在残雪轻冰之外,词意清迥,不得以妮子语视之。况“寄与路遥”句与《疏影》曲“胡沙忆远”同意,则咏花而兼有人在也。《疏影》曲叔夏言其“用事不为事所使”,诚然。但其意不仅用明妃、寿阳事,殆以两宫北狩,有故主蒙尘之感,故云花片随波,胡沙忆远,寓霜塞玉鞭之慨。转头处即言深宫旧事,与《暗香》曲“旧时月色”相应。否则落花随水及“玉龙哀曲”句与寿阳何涉耶?白石之《小重山令》咏红梅云:“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殆亦此意。二曲藉花写怨,一片神行,宜推绝唱也。

    齐天乐 蟋蟀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抒。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吟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起笔振裘挈领,未闻蟋蟀,先已赋愁,则以下所咏,处处皆含愁意,一线贯注。若由蟋蟀起笔,便无意味,学词者可悟起句之一种用笔也。咏正面仅“露湿”“苔侵”三句,此后砧韵机声,皆人与物夹写。“候馆”三句局势开拓,寄情绵邈,与咏蝉之汉苑秦宫,同一意境。结笔灯影琴丝,仍由侧面着想,首尾无一滞笔。时人称其全章精粹,不留滞于物,洵然也。

    念奴娇 荷花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此调工于发端。“闹红”四字,花与人皆在其中。以下三句咏荷及赏荷之人,皆从空际着想。“翠叶”三句略点正面。接以“嫣然”二句,诗意与花香俱摇漾于水烟渺霭之中。下阕怀人而兼惜花,低回不去,而留客赏荷者,托诸“柳阴”“鱼浪”,仍在空处落笔。通首如仙人行空,足不履地,宜叔夏读之,“神观飞越”也。

    点绛唇 过吴淞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欲雨而待“商略”,“商略”而在“清苦”之“数峰”,乃词人幽渺之思。白石泛舟吴江,见太湖西畔诸峰,阴沉欲雨,以此二句状之。“凭阑”二句其言往事烟消,仅余残柳耶?抑谓古今多少感慨,而垂柳无情,犹是临风学舞耶?清虚秀逸,悠然骚雅遗音。

    翠楼吟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消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此词为武昌安远楼初成而赋。观前五句“龙沙”“毡幕”“赐酺”等辞,当是奉敕宴北使于斯楼。“槛曲”五句言高楼之壮丽,歌妓之娟妍,皆平叙之笔。转头处因地在武昌,故用黄鹤仙人事。“素云”二句有奇气青霞之想。其下接以望远生愁,楼俯鹦鹉洲,故言“芳草千里”,藻不妄抒。“清愁”“英气”二句隐有少陵“看镜”“倚楼”之感,句法倜傥而深郁,自是名句。

    霓裳中序第一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飘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白石于楚中祝融峰得祀神之曲,曰《黄帝盐》。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调,皆存虚谱而无辞。乃作《霓裳中序》一曲,以传古意。但谱虽仿古,而词则写怀。前五句言秋风人倦,“流光”二句叹急景之不居,“人何在”三句望伊人之宛在。月到旧时明处,与谁同倚阑干,白石殆同此感也。下阕回首当年,关河浪迹,坊陌春游,旧梦重重,逐暗水流花而去,赢得飘零词客,一醉埋愁。李后主所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也。

    庆宫春

    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呼我盟鸥,翩翩欲下,背人还过木末。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 采香径里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惟有阑干,伴人一霎。

    白石于冬夜偕友过吴江,卮酒御寒,相与赓和,乃赋此调。起笔即秀逸而工,承以“盟鸥”三句,着笔轻灵。此下回首前游,凄然凝望,山压眉低,此中当有人在。故下阕言旧地重过,已明珰人去,酒醒波远,倚阑之惆怅可知。白石曾在吴江垂虹亭谱一曲新词,付小红低唱,传为韵事。观“如今安在”句,当是小红去后之作,虽无词序言明,以重过垂虹相证,或非虚造之谈也。白石赋此词,几经涂稿而成。知吟安一字之难,以横溢之天才,而审慎如是,学词者未可以轻心掉之。

    满江红

    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 神奇处,君试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电,别守东关。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

    旧调《满江红》多用仄韵,白石谓于律不协。尝舟过巢湖,赋平韵《满江红》,为迎神送神之曲,刻于神姥祠柱间。上阕“玉冠诸娣”句谓神姥旁列十三女神。下阕之意谓其地即濡须口,当江湖之冲,孙权与曹操书所谓“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即此地也。此调用平韵,为白石所创,格调高亮,后来词家每效之。而汲古阁刻《白石词》及皋文《词选》《续词选》均未选录,杨诚斋评白石诗,谓有“敲金戛玉之奇声”,此词音节,颇类其评语。

    探春慢

    衰草愁烟,乱鸦送日,风沙回旋平野。拂雪金鞭,欺寒茸帽,还记章台走马。谁念飘零久,漫赢得、幽怀难写。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闲共情话。 长恨离多会少,重访问竹西,珠泪盈把。雁碛波平,渔汀人散,老去不堪游冶。无奈苕溪月,又唤我扁舟东下。甚日归来,梅花零乱春夜。

    白石久寓于沔上,行将东下,赋此志别。毛晋所刻本标题云:“过苕霅,别郑次皋诸君。”“过”字语未明了。盖由沔将作吴兴之游,非经过苕霅,观词中“清沔相逢”及“唤舟东下”句可证之。通首序事录别,笔气高爽,自是白石本色。

    水龙吟

    夜深客子移舟处,两两沙禽惊起。红衣入桨,青灯摇浪,微凉意思。把酒临风,不思归去,有如此水。况茂陵游倦,长干望久,芳心事,箫声里。 屈指归期尚未。鹊南飞、有人应喜。画阑桂子,留香小待,提携影底。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甚谢郎也恨飘零,解道月明千里。

    此乃和友人鉴湖怀归之作。借杯酒自浇块垒,言愁欲愁,曲折写来,绝无平衍之笔。“鹊南飞”四句从对面着想,便饶情致。

    角招

    为春瘦。何堪更、绕西湖尽是垂柳。自看烟外岫。记得与君,湖上携手。君归未久。早乱落、香红千亩。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 犹有。画船障袖。青楼携扇,相映人争秀。翠翘光欲溜。爱着宫黄,而今时候。伤春似旧。荡一点、春心如酒。写入吴丝自奏。问谁识、曲中心,花前后。

    此调为重过西湖,梅花已落,怀人而作。独客伤春之际,花落人遥,旧欢回首,谁能遣此!前半首随笔写来,含思凄婉。转头六句皆追写伊人情态。至“春心如酒”句为题珠所在,旧欢则甘如蜀荔,新愁则酸若江梅,两味相荡,浑如中酒。后主所谓“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也。以“花前后”三字结束全篇,悲愉之境,前后迥殊矣。

    徵招

    潮回却过西陵浦,扁舟仅容居士。去得几何时,黍离离如此。客途今倦矣。漫赢得、一襟诗思。记忆江南,落帆沙际,此行还是。 迤逦剡中山,重相见、依依故人情味。似怨不来游,拥愁鬟十二。一邱聊复尔。也孤负、幼舆高致。水葓晚,漠漠摇烟,奈未成归计。

    曲中自古少徵调。大晟府尝制《徵招》,而音节近驳。白石乃自制此曲,虽兼用母声,较大晟为无病。因忆越中水乡风景,赋此寄兴,音谐而辞婉。“依依故人”三句尤摇曳生姿。

    汉宫春 次韵稼轩

    云曰归欤。纵垂天曳曳,终返衡庐。扬州十年一梦,俯仰差殊。秦碑越殿,悔旧游、作计全疏。分付与,高怀老尹,管弦丝竹宁无。 知公爱山入剡,若南寻李白,问讯何如。年年雁飞波上,愁亦关余。临皋领客,向月边、携酒携鲈。今但借、秋风一榻,公歌我亦能书。

    前调 次韵稼轩蓬莱阁

    一顾倾吴。苎萝人不见,烟杳重湖。当时事如对弈,此亦天乎。大夫仙去,笑人间、千古须臾。有倦客,扁舟夜泛,犹疑水鸟相呼。 秦山对楼自绿,怕越王故垒,时下樵苏。只今倚阑一笑,然则非欤。小丛解唱,倩松风、为我吹竽。更坐待、千岩月落,城头眇眇啼乌。

    白石学清真,心摹手追,犹觉挽强命中而未能穿札。和辛稼轩二首,则工力相等。宜杜少陵评诗谓材力未能跨越,有“鲸鱼”“翡翠”之喻也。

    琵琶仙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此在客吴兴时感遇而作。首四句叙往事,“春渐远”三句叙别后光阴,写愁中闻见,以疏秀之笔出之。下阕感节序而伤离,榆钱柳絮,皆借物怀人,便无滞相,其佳处在空灵也。

    惜红衣

    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余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渺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此首与《念奴娇》词原题皆云吴兴荷花,但《念奴娇》词通首咏荷,惟“凌波”二句略见怀人。此调倚《惜红衣》,应赋本体,而词则前半阕但言逭暑追凉,寂寥谁语!下阕始有“红衣狼藉”一句点题,余皆言望远怀人,与《念奴娇》同一咏荷,而情随事迁,此调则言情多于写景,下阕尤佳。其俊爽绵远处,正如词中之并刀破碧,方斯意境。

    隔溪梅令

    好花不与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 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此词原题云:“自无锡归,作此寓意。”实则忆西湖看梅往事,观词中“双桨”“孤山”等句可见,与《角招》词之忆孤山梅花,同一感怀。此言玉钿难觅,即《角招》词翠翘罗袖之感。结句不着边际,含情无限,如赵师雄之罗浮梦醒,但闻翠羽飞鸣耳。

    凄凉犯

    绿杨巷陌。西风起、边城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携歌,晚花行乐。旧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红落。漫写羊裙,等新雁、来时系着。怕匆匆、不肯寄与误后约。

    词在合肥秋夕作。上阕汴洛回看,慨收京之无望;下阕临安南望,叹俊赏之难追。合肥本属江淮腹地,以其时南北分疆,其地遂为防秋边徼,故“边城”“戍角”等句,宛如塞上也。度漠雄师,徒劳追念,则南朝之不振可知。下阕忆当日小舫清歌之乐,换客中西风画角之悲,情怀更劣矣。

    小重山令 潭州红梅

    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东风冷,香远茜裙归。 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梅苑人归,蘅皋月冷,感怀吊古,愁并毫端。其凄丽之致,颇似东山、淮海。

    戴复古 一首

    望江南

    壶山好,文字满胸中。诗律变成长庆体,歌词绰有稼轩风。最会说穷通。 中年后,虽老未成翁。儿大相传书种在,客来不放酒尊空。相对醉颜红。

    复古之父东皋,以诗自娱,每叹儿幼,不能承其诗学。复古既长,承遗训,刻苦为诗词,吴荆溪称其能“固穷继志”。南渡后以诗鸣于时,为江湖四灵之一。著有《石屏词》,赋《沁园春》及《望江南》诸词自述生平。兹录其《望江南》一首,以见其概。

    史达祖 三十首

    绮罗香 咏春雨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此词体物殊工,与碧山之咏蝉,玉田之咏春水,白石之咏蟋蟀,皆能融情景于一篇者。虞山毛晋心醉其《双双燕》词,但“柳昏花暝”自是名句,而全篇多咏燕,仅于结处见意,不若此调之情文并茂也。起三句吸春雨之神。四、五句关合听雨之情。“蝶”“燕”二句从侧面写题,“惊”“喜”二字为蝶燕设想,殊妙。“佳约”句承愁雨之意,写到怀人,以领起后幅。转头处言临江望远,意境开拓。以山喻眉,以雨喻泪,常语也,眉黛与泪痕合写,便成隽语。上阙言近处庭院之雨,后言远处江湖之雨。“新绿”二句非特江干风景,而送春念远,皆在其中。“落红”句造语尤工。结句听雨西窗,虽意所易到,而回首当年,以“梨花门掩”,点染生姿,觉余音绕梁也。

    万年欢 春思

    两袖梅风,谢桥边、岸痕犹带阴雪。过了匆匆灯市,草根青发。燕子春愁未醒,误几处、芳音辽绝。烟溪上、采绿人归,定应愁沁花骨。 非干厚情易歇。奈燕台句老,难道离别。小径吹衣,曾记故里风物。多少惊心旧事,第一是、侵阶罗袜。如今但、柳发晞春,夜来和露梳月。

    落梅风里,残雪未消,写初春风景。四、五句点明初春,以后归到“春思”,而托诸燕子,乃用笔轻情处。“采绿”本属怀人,“烟溪”二句从对面着想,颇似清真词格。下阕“燕台”句用玉溪生与柳枝娘事,言非我忘情,以相别未能相见,重重旧梦,悉付飘风,惟有玉阶罗袜,第一难忘,与“采绿”之人,同是低回“春思”,赢得露寒月冷,抚萧疏潘鬓,与柳发同梳耳。结句炼字亦工。

    杏花天 清明

    软波拖碧蒲芽短。画桥外、花晴柳暖。今年自是清明晚。便觉芳情较懒。 春衫瘦、东风剪剪。过花坞、香吹醉面。归来立马斜阳岸。隔岸歌声一片。

    “软波”二句及“春衫”二句写清明景色,以秀丽之笔,句斟字酌出之。余皆写情,言春物骀荡,正寻芳坊曲之时,乃人乐而我归,夕阳驻马,听隔岸笙歌,欣戚之怀迥异。而通首惟一“懒”字,略露本意,此词笔之高处。

    南浦

    玉树晓飞香,待倩他、和愁点破妆镜。轻嫩一天春,平白地、都护雨昏烟暝。幽花露湿,定应独把阑干凭。谢屐未蜡,安排共文鸳,重游芳径。 年来梦里扬州,怕事随歌残,情趁云冷。娇眄隔东风,无人会、莺燕暗中心性。深盟纵约,尽同晴雨全无定。海棠梦在,相思过西园,秋千红影。

    首二句即藉景以怀人。以下言嫩春时节,将与倚阑人安排佳约,皆在虚处着笔。下阕分为三折,“扬州”三句乃追感往事;“东风”二句言倚阑人之临风凝睇,莫慰幽情;“深盟”二句则两面合写,言人事难料,纵有盟约,同晴雨之无凭。分三叠写情,皆一片凄迷之境。迨“重过西园”,剩有“秋千红影”,则“娇眄东风”,徒劳望眼耳。

    临江仙 闺思

    愁与西风应有约,年年同赴清秋。旧游帘幕记扬州。一灯人着梦。双燕月当楼。 罗带鸳鸯尘暗淡,更须整顿风流。天涯万一见温柔。瘦应因此瘦,羞亦为郎羞。

    秋士善怀,首二句联合写之,便标新异。唐人诗如“暝色赴春愁”及“群山万壑赴荆门”句,皆善用“赴”字,此言愁与风同赴,洵君房语妙也。“灯”“月”句以对语结束上阕,旧梦扬州,托辞双燕,见燕双而人独,句法浑成而兼韵致,殊耐微吟。“罗带”二句姑作重逢之想。“天涯”句摇曳生姿。结句极写缠绵,“瘦”字承罗带而言,“羞”字承见面而言。吴梅村诗“当时对面忧吾瘦,即便多情见却羞”,殆有同感。青衫憔悴,红粉飘零,果羞属谁边耶?此调集中凡三首,尚有“莫教无用月,来照可怜宵”及“向来箫鼓地,犹见柳婆娑”,四语咸有思致。

    双双燕 咏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归来社燕,回忆去年,题前着笔,便留旋转之地。巢痕重拂,犹征人之返故居,咏燕亦隐含人事。欧阳永叔爱诵咏燕诗“晓窗惊梦语匆匆”句,此词云“商量不定”,为燕语传神尤妙。“芳径”四句赋题正面。“柳昏花暝”传为名句,多少朱门兴废,皆在“看足”两字之中。毛晋云:“余幼读《双双燕》词,便心醉梅溪。”于刻《梅溪词》后,特标出之。结句因燕书未达,念及倚阑人,余韵悠然。

    夜行船 闻卖杏花

    不剪春衫愁意态。过收灯、有些寒在。小雨空帘,无人深巷,已早杏花先卖。 白发潘郎宽沈带。怕看山、忆他眉黛。草色拖裙,烟光惹鬓,长记故园挑菜。

    此词着意在结句。杏花时节,正故园昔日挑菜良辰,顿忆鬓影裙腰之当年情侣,乃芳序重临而潘郎憔悴,其感想何如耶?上阕咏卖花,款款写来,风致摇曳。春阴门巷,在幽静境中,益觉卖花声动人凄听也。

    过龙门

    一带古苔墙。多听寒螀。箧中针线早消香。燕尾宝刀窗下梦,谁剪秋裳。 宫漏莫添长。空费思量。鸳鸯难得再成双。昨夜楚山花簟里,波影先凉。

    秋宵虫语,最易感人,“针线”三句,意殊凄异。“花簟”句与玉溪生“长簟空床”同感。况言鸳鸯不再成双,此盖悼亡之作。“宝刀窗下”句即《寿楼春》词“金刀晴窗”之意,“谁剪秋裳”句即《寿楼春》“谁念无裳”之意。

    前调 春愁

    醉月小红楼。锦瑟箜篌。夜来风雨晓来收。几点落花饶柳絮,同为春愁。 寄信问晴鸥。谁在芳洲。绿波迎处有兰舟。独对旧时携手地,情思悠悠。

    起笔即有“锦瑟华年”之慨,不仅伤春,故接以“同为春愁”句。以下“芳洲绿波”句,忆仙侣之同舟。郭频伽词“伤心逝水滔滔,当时同渡,却双桨归来人独”,殆古今伤心人同此怀抱。前首秋怀,此首春思,“旧时携手”句即《寿楼春》词“晴窗素手”之意。“兰舟”句即《寿楼春》“湘云人散”“藻相思”之意,作者触处生悲也。

    鹧鸪天

    搭柳阑干倚伫频。杏帘胡蝶绣床春。十年花骨东风泪,几点螺香素壁尘。 箫外月,梦中云。秦楼楚殿可怜身。新愁换尽风流性,偏恨鸳鸯不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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